“温蒂，听得到吗？这里是狄安娜！”
长时间的杂音中，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一位少女的声音。
温蒂无比惊讶地看向手中的对讲机，那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，居然真的出现在耳边。
“狄安娜，是你吗，你还好吗？”
“是温蒂吗？太好了，辛苦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结果……”
对讲机另一头的声音放松了下来。
“你现在在哪里，我马上过去。”
“等等温蒂，你应该找不到路吧。”
“啊，确实……”
被狄安娜反问到，温蒂有些沮丧。
她正坐在一块石头上，张望着四周——在这片森林里，连这种孤零零的石头都很少见。
周围都是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白色树木，温蒂快要被这一成不变的景**疯了。
她真想赶紧找到狄安娜，然后离开这个地方。
“喂喂喂，温蒂你还在吗？”
似乎是一段时间没听到温蒂回应，狄安娜焦急地问道，老旧的扬声器让她的声音有些失真。
“嗯，我在的，不过我该怎样找到你？”
“温蒂你的打火机还在吗，如果在的话就地上生一堆火。”
“哦哦，好的。”
温蒂的视线看向了地上的落叶。
尽管知道这些落叶其实是飞蛾的尸体，但温蒂身边没有任何工具。为了完成狄安娜的要求，她只得强忍着心里的不适，用手将周围的落叶聚拢成一堆。
“噫，真的不想再碰这堆叶子。”
然后温蒂掏出了打火机，点燃了树叶堆。
干燥的树叶很快就燃烧起来，起初是一点小小的火苗，随后浓烟从树叶的间隙飘出，带着逐渐膨大的火焰将整个树叶堆吞没。
“火烧起来了，然后要做什么？”
“待在原地，盯着你的指南针。”
温蒂大概明白狄安娜的意思了。
她掏出口袋里的指南针，上面的指针依旧在不停旋转。
她没有理会，看了两眼指南针，又将视线移到树叶堆上。
没有风吹过，只有火焰安静地燃烧着。仿佛除了这团火以外，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下来。
温蒂注视了火堆许久，看着这团火越烧越旺盛。不经意间，她往手里的指南针瞟了一眼。
原本失灵的指针不再胡乱转动，而是坚定地朝向某个固定的方向。
“指针不转了……原来刚才的失灵也是幻觉吗……”
温蒂扬起了眉毛，说话的音调也高了几分。
“原来你知道啊，那我就放心了……既然这样，温蒂你就往西北方向找到公路，然后沿着路走。如果有岔路就往离西北方最近的路上走。”
“明白了，我马上就动身。不过狄安娜你又在哪？我之前一直没找到你。”
“说来话长……总之我目前在一座研究基地里面，幸好这里还有可以用的电台，我才能联系上你。你知道吗，我可是每一个能用的频率都试了好多遍，希望你能收到我的信息，本来差点我就要放弃了……”
狄安娜的话语断断续续的，似乎抑制不住情感的爆发，对讲机的那一头传来她抽泣的声音。
“好了好了，现在不是联系上了吗，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。你在那边等着，我尽力过去跟你汇合。”
“好，保持联系，有问题就告诉我。”
对话到此为止，温蒂不敢耽误时间，趁着幻觉消失的时间里，她看了两眼指南针后坚定地朝西北方走去。
根据狄安娜所说的，往西北方一直走，温蒂确实找到一条被落叶隐藏着的公路。继续沿着路向前，没有看到其他道路。
走了不知多久，公路拐进一段地势低洼的路段，跟着路走的温蒂突然停了下来。
她的视线被路边一棵树吸引住了。
那是一棵参天巨树，粗壮的根系深入扎根于周围的地面，几乎要碰到路边。
巨大而繁茂的树冠高高升入空中，将太阳的光芒全数遮挡住。挂在枝上的白色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站在巨树的前方，温蒂盯着它看了许久。
这棵树长得比其他树更大，树干呈现出纺锤的形状，中间凸起。白色的树皮不断增生，开裂，分离出新的层次，远远看上去像一颗巨大的洋葱。
这样一棵奇特的树就这样立在路边，不可思议到让人认为它是否也是幻觉的一部分。
“狄安娜，我看到一棵特别大的树。”温蒂把嘴凑近对讲机说道，“我敢确定，它比森林里其他的树都要大。”
“巨大的树？”
狄安娜发出疑问，对讲机里的声音变得小了一截，温蒂能听到她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声音交谈着什么。
“温蒂，继续沿着路走。”很快的，狄安娜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，“再往前走就要到研究基地了。”
“好，不过我说的这棵树……你之前见过吗？”
“没见过，但也许很关键。你快过来吧，我想让你看一点东西。”
“关于什么的？”
温蒂自然而然就问了下去。狄安娜的声音消失了，对讲机的另一头只有沉默。
或许是在考虑该如何说出口，过了好一阵子，狄安娜才用颤抖的声音作为回应：
“关于森林发生了什么，以及这一切的真相。”
……
按照狄安娜的指示，温蒂来到了研究基地的大门前。
庞大的废弃建筑，偌大的无人荒地，在这个森林里阳光唯一能直射到的地方，能看到天空染上了火焰般的色彩。
夕阳的映照将研究基地的影子拉的很长。温蒂站在基地的阴影中，抬起头略显伤感地凝视着火红色的天空。
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美丽的天空了，绚丽的色彩犹如温蒂此刻激昂的心情一般。
她的心愈加跳动，前方等待着她的，是她苦苦寻找的狄安娜，还有一直困扰着她的，森林背后的面目。
她绕过地上的障碍，翻进破碎的窗户，不断地上楼下楼，沿着狄安娜来时的路线，她又重走了一遍。
经过某条走廊，温蒂看到明亮灯光下满地的破碎尸体，还有遍布各处的干涸血迹，显然是最近才发生的事。
而在走廊的尽头，那间附带阳台的大厅里。一位陌生的男人靠在墙边眺望远方的景色。一个熟悉的少女倚靠着阳台上的栏杆，银白色的长发在清凉的风里飘荡着。
温蒂的眼珠不动了，喉咙深处传来一阵激动的声音：
“狄安……娜？”
阳台上的两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。在看到温蒂的一刹那，少女的平淡的脸上多了一丝喜悦。
“温蒂！”
一个穿过阳台，一个跑出走廊，在大厅的正中央，两个少女拥抱在一起。
眼泪从眼角滑落，沾湿了她们的衣襟。
无需言语，无需安慰，在空旷寂静的大厅中，温蒂和狄安娜彼此拥抱着，感受着对方起伏的呼吸。
“见到你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许久两人才吐出一句话。
史密斯则饶有兴致地待在一旁，看着两人的举动。
注意到他的身影，温蒂脱离了狄安娜的怀抱。“不好意思失态了，请问这位是？”她的语气转眼间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他不是敌人，是他带我找到这个研究基地的。”狄安娜赶紧解释。
“叫我史密斯就好。”男人很平静地说道，“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两个的重逢，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离开这片森林。”
“所以温蒂，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？”
接着史密斯的话，狄安娜朝着温蒂问道。
而温蒂的回应则是轻轻点点头。
“那就戴上这个面罩，还有氧气瓶也装上。”史密斯对两人说道，指向地上早已为她们准备好的呼吸面罩和氧气瓶。
两人笨拙地穿戴好，等待着史密斯的下一步指令。
“等待几分钟，当你们看到的景象发生变化的时候，我就会作出说明。”
遵循着史密斯的话，两人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森林。
持续不断的氧气冲入温蒂的鼻腔，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她的脑海。她闭上眼，开始放空自己的大脑。
没有疑惑，没有烦恼，整个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，一片纯净而自由的白色。
温蒂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平静，睁开双眼。
白色的树木依旧繁茂，但仔细看过去，却发现那白色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。
枯朽的深色树干，无数的丝状物粘附在上面，丝与丝交杂在一起，形成了许多如同鸟巢一般的东西。
视线继续上移至树冠，白色的树叶占据了目所能及的每一根树枝。
一片树叶趴在树枝上，伸出细长的口器刺进树皮深处，将鲜美的汁液吸入体内，化为繁衍的营养。
那不是什么树叶，是一只白色的飞蛾。
密密麻麻的飞蛾占据了每棵树的枝头，翅膀微微振动着，远远望去就仿佛随风摇动的树叶一般。
“我的天！”两人发出一阵惊叹。
这副景象实在是过于惊悚，哪怕没有密集恐惧的人看到都不想多看两眼。
“在五年前那场爆炸中，各种生化武器遭到泄露，它们渗进森林地下，弥漫在大气之中，而我却无能为力。”
遥望着暮色下的森林，史密斯缓缓地讲述起森林的往事。
污染使得树木逐渐凋零，野兽相继死去，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，就连真菌和细菌也无法在这场灾难中幸免。
“在泄露的生化武器中，萨尔林绝对是其中影响最大的。它对细胞的亲和性很高，能够轻易侵入细胞之中，不仅会影响神经，产生幻觉，时间过长还会破坏细胞本身，如毒药一样。”
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消失于污染中，它们中的极小一部分在艰难的环境中顽强活了下来。
“你们应该知道耐药性吧？”
史密斯突然拐了个话题，向看着远处说不出话的两人询问。
“世上既然有毒，也自然会演化出耐毒的生物。在不断的繁衍中，生物也在朝着特定的方向进化，从而更好的适应环境。”
狄安娜和温蒂转头看向他，没等两人开口，史密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不过她们知道史密斯所说的是什么。
那些在停留在树上的数不清的白色飞蛾，尽管污染对它们的种群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，但在繁衍与死亡的轮回之间，它们之中出现了变异的品种。
“由于长期受到污染导致的基因变异，飞蛾的种群开始对萨尔林产生了免疫，再加上天敌的缺失，这些飞蛾大肆繁殖，遍布整片森林。”
“而且很巧的是，这些变异的飞蛾都是白色的呢。”史密斯感慨地说，像是在公布自己的研究般，“我第一次见到它们停在树上，还以为是树得了白化病呢。”
史密斯苦笑着摆摆手。
“白化病……确实，即使真的有得了白化病的树，也不可能长到这么大吧。”
毕竟没有叶绿体，也就无法制造氧气供给自身需求。
想到这里，温蒂心中的疑惑消解了一半。
“原来这片森林早就已经死了，我们看到的其实只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假象而已。”
像是在为森林的过去而哀悼，温蒂用很轻的语气发出一声叹息。
“并没有哦。”
出乎意料的，史密斯否定了她的结论。
“这片森林并没有完全死去。”
温蒂浮现出惊讶表情，她不解地盯着史密斯，狄安娜也竖起耳朵。
“发生基因突变的，可不止一只小小的飞蛾。”
史密斯的语气很低沉，吐露着话语。
“我说过萨尔林对细胞的亲和性很高吧，其实除了这种飞蛾，其他一部分细胞也在生长的过程中产生了变异，而且变得……更具有繁殖力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就是字面的意思。”
萨尔林的污染让树木不再长出新的树叶，但植物细胞也在它的影响下产生了变异，不仅对萨尔林逐渐免疫，而且朝着奇怪的方向变化。
细胞内开始出现新的细胞器，同时细胞内萨尔林的含量也开始提高，多出来的萨尔林穿过细胞壁，经过导管运输到树木的各处。
这些富含萨尔林的汁液在树木的内部不断流动，直到导管被刺破，被等待已久的飞蛾们吸食，成为它们的食粮。
没错，飞蛾们以萨尔林为食，它们早已离不开萨尔林，也离不开这片森林。
萨尔林的泛滥也滋养了细菌和真菌。
白色的菌丝肆意地覆盖在树皮表面，甚至渗透进腐朽的树木内部，从导管中吸取汁液。满地的飞蛾尸体也被真菌分解成有机物，供给自身需求。
更有一部分细菌变异成能够化能自养的类型，将有机物通过化学反应转化为氧气，以弥补叶绿体的缺失。
飞蛾依靠萨尔林来生存与繁衍，细菌和真菌分解飞蛾的尸体来获取有机物，而土壤中的营养又被树木吸收，生产更多的萨尔林。
消费者，分解者，生产者，在这片白茫茫的森林中，却建立起了一个畸形的生态系统。
原本作为生化武器的萨尔林，此刻却成了维持森林生态运转的，如氧气一般重要的关键。
现在看来不免有些讽刺。
那些在森林中迷失的人，身体因为过度吸入萨尔林而逐渐被腐蚀，变异的真菌将他们的身体当做绝佳的温床而不断繁殖。
不断扩大的菌群覆盖住人们的皮肤，即使人体受到伤害，凭借着强大的再生能力，这些真菌甚至可以修复并代替受伤的组织，让人们免于死亡。
温蒂的脑海里想起某个人的身影。
她记起之前在教堂里修女对她说过的一句话：
“一切都是森林的馈赠。”
恍惚间，她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。
“你们两个知道我为什么无法离开森林吗，看着我的脸就明白了。”
史密斯脱下面罩，露出一副充满歉意的脸。
温蒂和狄安娜都愣住了，呆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由于史密斯之前一直戴着面罩，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史密斯的脸。
并不是印象中健康红润的面容，相反的，史密斯黑色的脸上干枯而腐烂，那是长期吸入萨尔林的症状。
他脱掉手套，撩起衣袖，露出来的黑色手臂上，真菌早已在上面形成白色的斑块。
“如你们所见，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被萨尔林侵蚀了，如果没有足够的呼吸面罩和氧气瓶，恐怕没能撑到这一天，我就已经失去理智了吧。”
“在森林里待的越久，人们受到来自萨尔林的侵蚀就越严重，理智也会逐步消失，最后退化成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。”
他转过头，望向走廊里躺着的十多具尸体。
那些碎成几块的尸体堆积着，展现出惨不忍睹的面容。即使真菌的再生能力再强，也无法修复如此严重的伤势。
无论是研究基地里的科研人员，还是失踪于森林里的过路者，只要是迷失在森林里的人，最终都会变成这样的行尸走肉。
听完史密斯的讲述，温蒂久久没有说话，她低下头，视线投向手里的报纸上，那是她一开始就带在身上的。
“原来是这样吗……”
狄安娜一言不发地盯着走廊里的尸体，仿佛是在对它们表达歉意。
伴随着黄昏的流逝，沉默再一次回到大厅外的阳台上。
“等等，我记得火不是可以破除幻觉吗！”温蒂的眉头一扬，思绪跟着动了起来，“而且我们还有氧气瓶和面罩，这样不就不会受到幻觉的影响，可以直接走出森林了吗！”
“你们也许可以，但我就不能了……”
史密斯脱下背上的氧气瓶，宛如做好觉悟的战士，冷静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。
“为什么，你可以跟我们一起……”
“你不知道！”他打断了狄安娜的话，“都到最后了，我差点忘了将最重要的一点告诉你们。”
史密斯的双眼湿润了，温蒂能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悲伤。
“你们有没有思考过，关于萨尔林的本质？”
“本质？”
温蒂眯起眼，一个又一个的信息冲进她的大脑，她根本来不及消化。
她将听到的萨尔林的性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：能够侵蚀肉体，与细胞有亲和性，充斥在大气中，能够致幻，森林的生物不可或缺的物质，燃烧的火焰可以破除幻觉。
将这些性质理清楚并组合在一起，温蒂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“助燃气体。”她颤抖着吐出一句。
“没错，跟氧气一样，而我们研究人员更倾向于将它叫作‘有毒的氧气’。”
火焰能够破除幻觉，只是燃烧的火焰在消耗氧气的同时，也在消耗着周围的萨尔林。
吸入的萨尔林含量变低，幻觉产生的影响也变小。
但光靠一簇小小的火焰是无法完全破除幻觉的，这也是为什么史密斯让温蒂她们戴上呼吸面罩。
因为减少了萨尔林的吸入，她们才能透过幻觉，看到真实的森林。
“你们吸入的萨尔林不多，没有受到侵蚀，因此还有离开的机会。但是我的侵蚀已经很严重了，如果离开森林，缺少萨尔林的真菌将难以再生，而体内的萨尔林仍然会侵蚀我的细胞……无论如何我都会死！”
史密斯咳嗽了两声，氧气瓶里的氧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。
“我要撑不住了，基地里的物资从五年前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。然而现实是很不幸的，我给你们的氧气瓶，已经是最后两个了。”
然而一瓶氧气瓶根本撑不到离开森林的时候，而且路途遥远，中间若是出现什么情况，温蒂和狄安娜恐怕又会被困在森林里。
“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吗……”像是放弃了一般，狄安娜的耳朵和尾巴耷拉下来。身体一旦松懈，饥饿和疲劳感就接踵而至。
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。
就这样睡去吧，沉睡在森林之中。
更何况时间已至黄昏，再过一会夜晚就会降临，现在出去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。
“今天就在这休息吧，我们明天再想办法。”
狄安娜提议着，拉住了温蒂的衣袖。
然而温蒂的脸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懈怠。
“史密斯先生，你害怕死亡吗？”
史密斯歪过他颓丧的脸：“当然不会，我早已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了。”
“我有一个冒险的想法，一个可以让森林里的所有人得到解脱的想法，一个或许你曾经想过，但却从来没有验证过的想法！”
温蒂的言辞激烈而认真，像是喷薄而出的烈火，让史密斯的眉头舒展开来。
他仿佛看到了温蒂的决心。
“我们一定会出去的，只不过用的是最极端的方式。”
温蒂抓住栏杆，眼神坚定地看着夕阳的余晖给森林染上一层金边。
“我要烧掉这片森林。”
（七天内更新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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